中国茶是融合传统文化的一碗汤,它的清浊、沉浮、短长,和琴瑟是佳偶,和书画亦是知音。
以秋水烹茶,愈能发其香、益其味,一杯清茶,入口温软,让喉吻肺腑之间,生发空灵清虚之意境。延展一幅书画,啜一口秋茶,横烟、疏雨、山鸟、青川,浸入茶之真味。
张方平(-),字安道,号乐全居士,应天宋城(今河南商丘)人。官至参知政事(宰相),为人性格豪迈刚正,立朝无所阿附。此尺牍又称《名茶帖》,一名《钱塘帖》,选自《宋人法书册》。张安道教人学习书法,据说以篆籀入手,是为了让学习者运腕有力且游刃有余。此帖笔法清峻俏拔,运转流畅,带有唐欧阳询行书体势,意态上则兼具黄庭坚与宋徽宗(赵佶)之瘦劲风貌,颇值玩味。释文:贤郎在,侍下留钱塘也。今有慰疏,告为附达。宠惠名茶,不任愧感愧感。中间示谕新制火炉,告令买两所,因便寄及为幸。方平启。
宋皇佑二年(年)11月,蔡襄自福建仙游出发,应朝廷之召赴任,途经杭州盘桓两个月后,出发北上汴京。临行之际,他给好友冯京留了一封手札,是为《思咏帖》。帖中尾后两行所书“大饼极珍物,青瓯微粗,临行匆匆致意,不周悉。”其中的“大饼”,当指当时的贡茶大龙团;青瓯,当是浙江龙泉青瓷茶碗。《思咏帖》书体属草书,共十行,字字独立而笔意暗连,用笔虚灵生动,精妙雅妍。通篇虽不及“茶”、“茗”一字,但其中蕴含的风流倜傥的人物形象,及其游戏茗事的清韵,则真是呼之欲出,袅袅不绝。
释文:襄得足下书,极思咏之怀。在杭留两月,今方得出关,历赏剧醉,不可胜计,亦一春之盛事也。知官下与郡侯情意相通,此固可乐。唐侯言:王白今岁为游闰所胜,大可怪也。初夏时景清和,愿君侯自寿为佳。襄顿首。通理当世屯田足下。大饼极珍物,青瓯微粗。临行匆匆致意,不周悉。
茶文化之深,时空上跨越数千年,《诗经》有云:“谁谓荼苦,其甘如荠”。这个“荼”就指的是茶。上溯西周,兴于汉代,饮茶的习惯到了唐代已是非常普及,只是烹茶方式和如今大不同。陆羽的《茶经》所录,饮茶至唐逐渐告别茶粗器糙的时代,也因茶饼的出现,精致有趣的煎茶大行其道,仅茶器就有二十四件之多,“王公之门,二十四器阙一,则茶废矣”。宋徽宗作《大观茶论》,较蔡襄的《茶录》更为详尽深入,给后人呈现了宋代茶文化的巅峰时刻,饮茶从茶叶、茶水、茶器、茶汤方方面面都有了细致的礼制和讲究,把点茶的程序描述得尽善尽美。苏轼有诗云“红焙浅瓯新火活,龙团小碾斗晴窗。”当时的贡茶龙团可是极为珍贵,不知他碾叶啜茶与谁同坐?是否门下黄山谷?山谷也爱龙团,他在《阮郎归》写茶入神:“摘山初制小龙团。色和香味全。碾声初断夜将阑。烹时鹤避烟。消滞思,解尘烦。金瓯雪浪翻。只愁啜罢水流天。余清搅夜眠。”茶汤入喉,口角清润,消滞思、解凡尘,确信这茶是一剂良药啊!心情甚好,他们是否也会研墨作书,把饮茶后的虚空境界赋予诗词之中?东坡给好友陈季常的书信中记录到,“却寄团茶一饼与之旌其好事”,茶随信至,好物分享,如今是为《一夜帖》。
宋人饮茶成为风尚,没有哪一位文人不爱茶,苏轼、黄庭坚的词作中有关茶的实在太多,以茶伴书、以茶待客成为日常。元丰三年(年)苏轼写给道源一则便札,这也是苏轼经历“乌台诗案”(元丰二年)之后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的作品,又称《致道源帖》,内容是邀请道源前来饮茶,顺便有事相商。该帖字字各具姿态,皆以筋骨立形,以神情润色,灵变无常,神采飞扬。行间气脉贯串,全幅气韵生动。笔法精严,但不拘束;姿态妍美,但不做作。短短32字气韵生动,传递出一种法度之上更有自在的适然情绪。黄州时期是苏轼书风成熟时期,与晚年的“老劲雄放”相比,被时人赞为“华丽工妙”(刘沔跋苏轼书《九歌》语),时人奉为珍璧。
释文:道源无事,只今可能枉顾啜茶否?有少事须至面白。孟坚必已好安也。轼上,恕草草。
文徵明毕生嗜茶,所作与茶有关的诗在首以上,他以诗表白:“吾生不饮酒,亦自得茗醉。”饮酒的兴趣远没有品茶那样浓厚。他著有《龙茶录考》,对宋人蔡襄的《茶录》进行了系统论述,煮泉论茗是文徵明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他极善于用诗句与画笔,传神地描绘出明代茶道的隐逸与雅致意境,此诗描绘了他雪后不禁自烹好茶的情趣,想问问陶谷和茶仙卢仝这茶怎么样。此诗有文徵明行草的明显特征,整体平整而不跌宕,行草也基本字字独立、大小无明显错落,书风能看出苏、黄、米的味道,从墨迹来看,此幅作品应为他衡山晚年妙笔。
释文:绢封阳羡月,瓦缶惠山泉。至味心难忘,闲情手自煎。地垆残雪后,禅榻晚风前。为问贫陶谷,何如病玉川。
案头与诗书相伴,茶与墨也成为了先贤清谈的主题,东坡的《书茶墨相反》中所述,“茶欲其白,常患其黑。墨则反是。然墨磨隔宿则色暗,茶碾过日则香减。颇相似也。茶以新为贵,墨以古为佳,又相反矣。茶可于口,墨可于目。”茶香和墨香,自古交融在文人的日常,推其德、论其质,真可谓澄心舒怀的灵魂伴侣。明代仇英之作《赵孟頫写经换茶图》记录了大书法家赵孟頫以书法换好茶的故事,古松篱院,小童伺火煮茶,赵孟頫对坐禅师写《心经》换茶,书易茶与逸少书换鹅,东坡书易肉,皆成千载奇谈。明清以降,饮茶程序不再那么繁缛,不过清雅之趣仍不减,散茶逐渐成为主流,并成为延续至今的大众饮料。
郑燮(—),字克柔,号理庵,又号板桥,人称板桥先生,江苏兴化人,祖籍苏州。清代书画家、文学家。作为“扬州八怪”之一,他的“倔强不驯之气”扑面而来,郑板桥的书法是他仕途的绊脚石,因为不合乎馆阁体,明明考取进士却只能外放知县。他终身清苦,不与官绅来往,对现实极为不满。他的书法风格鲜明,字有隶法,有楷法,潇洒处像行书、飞逸处像草书,作画的“兰”“竹”笔法也加入其中,创作了与众不同的书体。有人认为他“乱玉铺阶”,东倒西歪的笔法,实则是与自己内心志趣相投的文朋茶友纵逸交流,他爱茶、爱梅、爱兰、爱石、爱紫砂壶,以谐谑横生的书法面貌表达独有的意趣。
释文:墨兰数枝宣德纸,苦茗一杯成化窑。乾隆三年(年)八月廿有四日。又老年学兄。板桥居士郑燮漫题。
然而,每每提及“茶”,都深恐言之不周,不敢过于轻佻,说“泡茶”,也不敢过于矜重,谈“茶道”,“瀹(yuè)茶”即“浸泡茶”,出自苏轼“瀹茶煮药,皆美而有益”。茶有九香,清、幽、甘、柔、浓、烈、逸、冷、真,茶汤有六味,轻、甘、滑、软、嫩、厚,岂是今人随便投入大茶缸,用开水随便一冲,就草草下肚了事的呢!然,秋日饮茶,能破孤闷,慰寂寥,秋水白且冽,更能益发茶之香茶之味,且试文火细烟,煮小鼎长泉,看墨迹风流,享半日清闲!
来源:北京晚报
作者:山高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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