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白癜风专家在线沟通 http://m.39.net/news/a_7357160.html文洁若笔下的各色人物
吴营洲
文洁若是我国著名的翻译家、作家,萧乾(我国著名的记者、作家、翻译家)的妻子。近日读她所著的《风雨忆故人》(上海三联书店年8月版),感觉她笔下的一些人和事很有意思,故择其要做了些此摘抄,或为札记。
关于姚茫父(—)
文洁若所忆的第一位“故人”,是“一代宗师”姚茫父。姚茫父是清末民初享誉中国文坛画苑的贵州人,曾任北京女子师范学校校长、京华美术专科学校校长等职,与文洁若有姻亲关系。
据文洁若称,当年北京发生“三·一八”惨案时,姚茫父虽已早就离开女师大了,但他面对杨荫榆助虐*阀段祺瑞所制造的这一暴行,仍感到有发声之责,遂挥毫作诗,献给死难的女师大同学刘和珍、杨德群两位烈士。他那义愤填膺、慷慨激昂的诗词,不屈于*阀的铮铮傲骨,与以鲁迅为首的进步人士的哀悼声一致,十分难能可贵。
姚茫父后患脑溢血,导致半身不遂,但他依旧继续作画不止。他对徐志摩说,他继续作画是为了“吃饭”,“没法子”。但文洁若并不认同这一说法,她认为作书绘画已成了姚茫父的第二生命,一息尚存,自会笔耕不辍。
年,姚茫父病发去世。去世后,其遗族生活拮据。当年岁末各家店铺上门讨账,遗孀罗氏藏于门后躲债,受惊而死。
关于周作人(—)
八旬高龄的周作人给文洁若的印象是:耳聪目明,头脑清楚,反应敏捷。
文洁若说:周作人对待外文翻译,态度谨严,仔细认真,是当作事业来搞的。
年以后,周作人靠翻译及写些回忆鲁迅的文章来维持生活,没有固定工资,更享受不到公费医疗。年,周作人的儿子周丰一被打成“右派”后,工资降了好几级。“文革”期间,周丰一的工资一度还被冻结,只能领到一点生活费。周作人生命的最后一年,主要依靠儿媳当老师的那点可怜的工资过活。
年8月22日,一群红卫兵冲进八道湾周家,首先砸了鲁母的牌位。到了24日早晨,红卫兵索性把房子统统封了,并将周作人拉到院中的大榆树下,用皮带、棍子抽打。红卫兵的一个女头头,因为此前“勒索”了周作人的儿子周丰一的一块手表,就提醒手下的小将们:“不要打头部,得留下活口,好叫他老实交代问题。”及至周丰一从北图回家吃午饭,便被小将们扣下了,当时年已五十四的周丰一只好代老父挨打。小将们对周丰一可就毫不留情了,以致他的右腿被打坏,顿时昏死过去。周作人的几个孙男孙女自然也跪在旁边“陪绑”。
关于钱稻孙(—)
钱稻孙和周作人一样,学问也非常渊博。他懂音乐、戏剧、美术、医学,还精通日、意、德、法文。但他也和周作人一样,*治上失过足。日本投降后,他被国民*以“汉奸罪”关入监狱,平生购买的堆满七大间屋子的图书被没收,并不知所踪。
钱稻孙为人亲切谦和,对小他整整四十岁的文洁若始终平等相待。
五六十年代,钱稻孙生活拮据,深为柴米油盐所苦,主要靠预支稿酬过活。
年的红八月中,他被红卫兵抄家,连床都抬走了。年近八旬的他被殴打的遍体鳞伤,躺在地上呻吟。没多久就被迫害致死。他存放在家中的一辈子的手稿均散失殆尽。
关于胡*之(—)
胡*之是我国现代著名的新闻记者、杰出的报刊*论家、卓越的报业企业家。在中国近代新闻史上,《大公报》是一座高峰,而胡*之先后在该报馆供职达二十七年之久。
年,胡*之病逝,文洁若引述他人的话说:“胡*之的死就是《大公报》的死。”“说《大公报》已死,是怀念一种消亡的传统。在这个短暂的传统中,自由知识分子得以标榜的‘不*、不卖、不私、不盲’的方针,通过报纸‘文人论*’。”
关于老舍(—)
文洁若平生与老舍见过两次面。
第一次是五十年代初,在一对新人的婚礼上。老舍是主婚人。作为主婚人,老舍就着一对新人是“大男大女”这问题讲了一通,幽默风趣,台下的女生从头笑到尾,气氛极热烈。
第二次是年5月,我国作家访日代表团回国后,身为代表团成员的老舍在文联礼堂作了个即兴报告。文洁若说,那是她年参加工作后所听到的最为生动的报告。她当时还记了详细的笔记,可惜在文革“打砸抢”中,随着家中的一切,荡然无存了。
文洁若说:就因为老舍年意外辞世了,原定颁给他的诺贝尔文学奖才颁给了别人。
文洁若说:“中国不是没有像老舍这样的世界级的作家,可惜被‘四人帮’及其爪牙逼得走上了绝路。”
关于凌叔华(—)
凌叔华是“五四”以来与冰心、庐隐齐名的女作家。年,她随丈夫陈源(西滢)离开祖国,旅居法、英、美、加及新加坡诸国。年之后,凌叔华屡次回国观光。七十四岁时,还去了敦煌,遍访石窟。年,身患重病的凌叔华自感不久于人世,便坚决返回北京,并在故土度过了她生命最后的一段日子。
年,陈源客死异土,其骨灰被运回国,与凌叔华的骨灰一并合葬于陈源的故里无锡。
关于冯玉祥(—)
在文洁若的书中,并没有单独追忆冯玉祥的篇章,但在一篇《散落的珍珠——小滢的纪念册》里提到了冯玉祥。
小滢即陈小滢,是陈源、凌叔华夫妇的独生女儿。陈小滢有三本纪念册,第一本是母亲送的,第二本是自己买的,第三本是朱光潜送的,上面记有许多名人的留言,其中就有冯玉祥、李德全伉俪的。
冯玉祥的留言是:“君子有三要:要科学,要民主,要和平。”李德全的留言是:“为正义不怕一切的往前去努力,只有如此才有中华民族的光荣!”
冯玉祥、李德全伉俪是在年9月6日在赴美的麦琪号轮船为小滢题字的。两年后的9月,冯玉祥一家在回国的船上,突遇了一场蹊跷的大火,冯本人和其幼女遇难。
关于冰心(—)
上世纪二十年代,成长于温馨的家庭中、涉世不深的冰心曾在《寄小读者》中写道:“小朋友,请为我感谢,我的生命中是只有祝福,没有诅咒!”待冰心成了九旬老人后,虽然仍在祝福着大家,但对于人间的黑暗面,“文革”也罢,“*楼”也罢,她都大义凛然地怒斥!
文洁若说:“每当我读她那些为民请命的文章时,就感到她的声音响彻云霄。”
关于吴文藻(—)
吴文藻是冰心的丈夫。在年的“鸣放”期间,有六位教授(陈达、吴景超、费孝通等)提出社会学这门课在社会主义中国应该有一席之地,结果,这六个人悉被打成了“右派”。吴文藻是社会学家,当时也未能幸免。吴文藻纳闷地说:“我要是有心反社会主义,那有何必千辛万苦回到祖国来呢?”冰心也想不通。周恩来把冰心中南海自己的家里,开导她,劝她帮助吴文藻。
那时,冰心的儿子吴平,及她的三弟为楫,也相继被划为“右派”。
印象里当时的冰心特别困惑:“怎么我认识的好人都成了‘右派’”?
关于张友松(—)
年,“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席卷全国,人民文学出版社整个瘫痪了。“特约译者”(周作人、钱稻孙、傅雷、张友松、汝龙等)分文拿不到了。当时,文洁若亲眼看见我国的著名翻译家张友松被打瞎了一只眼,血淋淋地跑到出版社要求庇护,却没人搭理。因为他的编制不在人民文学出版社,没有义务对他伸出援手。
文洁若慨叹张友松的生命力着实顽强,年,她无意间见过一回张友松。当时,文洁若到朝阳区去看望日本文学同行高慧勤,偶然得悉,她和夫君法国文学专家罗新璋与张友松分享一个单元,他们夫妇住大间,张友松孤身无靠,住小间。文洁若在高慧勤的陪同下,敲响了张友松的房门,只见七十五岁的张友松,正在整理旧译。
若干年后,文洁若在报端看到了张友松的消息:这位资深的文学翻译家,最终被远亲接回原籍湖南,贫病交加而死。(有人称张友松是病逝于成都他女儿家。)
关于冯雪峰(—)
自年起,刚直不阿的冯雪峰就因《红楼梦》研究问题和“胡风事件”受到批评,在接二连三的运动中一再挨整,最终被戴上一顶“右派”帽子。
早在抗战期间,冯雪峰就根据亲身经历着手写以长征为主题的长篇小说《卢代之死》了。可惜抗战期间冯雪峰的老家被日寇纵火烧掉,手稿也化为灰烬。
全国解放后,他又在百忙之中硬挤出时间陆陆续续重写,到了年全稿已完成了大半。
年冯雪峰被摘帽后,当面向周扬(时为中宣部副部长)提出请创作假,以便实现多年的心愿:写完《卢代之死》。岂料碰了个大钉子。回答是,以你现在的*治身份,不适宜去写长征这样的革命题材(而冯雪峰是长征干部中硕果仅存的作家)。冯雪峰受此打击,回家后万念俱灰,遂将《卢代之死》手稿愤然投入火炉。
当时冯家三代挤在两间斗室里。家人眼睁睁地看着烈焰吞噬那成百张的手稿,可谁也不敢抢救。
关于聂绀弩(—)
年,聂绀弩因“胡风事件”牵连受到留*察看和撤职处分,接着又于年被错划为“右派”,开除*籍,发配到北大荒劳改……
文洁若说她再次见到聂绀弩,是在年。时来运转,聂绀弩当时已是人民出版社的顾问,第五届*协委员。文洁若、萧乾等进了聂家的门,只见聂绀弩靠卧在外屋的小铁床上。文洁若写道:“阔别二十余载,我没发觉他显得多么老。我蓦地意识到:大墙保护了他。倘若十年浩劫期间他待在外面,杀红了眼的红卫兵不把他活活打死才怪。记得关于胡凤,梅志也写过类似的话。”
关于周扬(—)
年,萧乾在《译文》工作期间,周扬派秘书送给萧乾一个信封,信封上写着“周扬办公室”,里面装着周扬翻译的普列汉诺夫的文章,想让萧乾帮忙校订一下,但连封信都没有,由秘书口头交代。萧乾就把译稿退了回去。接连退了三次。
年大鸣大放的时候,萧乾对周扬旧事重提。萧乾嫌周扬那三次均是以周扬办公室的名义发的公函,而不是用个人的名义写的亲笔信。萧乾当着周扬的面说:“你不了解我这个类型的知识分子。”
周扬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闷声不响。
关于启功(—)
年6月,时任中央文史馆的萧乾与副馆长启功一道赴上海开会,下榻衡山宾馆。吃饭的时候,文洁若问启功:“启老,您是怎么被划成‘右派’的?”
在文洁若启功看来,启功一不像萧乾那样多嘴多舌,二不写杂文,怎么就成“右派”了?
启功回答得很干脆:“凭着我的出身,我能不是‘右派’吗?”
文洁若感觉,大有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之慨。
关于张光年(—)
年4月,萧乾被错划成“右派”并被送到柏各庄农场劳动改造。转年春节,萧乾被批准回京探亲,自是喜出望外。文洁若给萧乾出了个主意,让他到过去的顶头上司张光年家去拜访拜访。萧乾去了,结果讨了个没趣。
萧乾碰了一鼻子灰,浑身发抖,怕出车祸,连车都不敢骑了,只好推着那辆旧自行车一步步往家里走。
关于王任叔(—)
年7月“庐山会议”后,全国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反右倾”运动。自当年10月起,由康生定调,把写了《论人情》等十余篇针砭时弊杂文的王任叔(巴人)作为资产阶级“人性论”的代表人物,展开了铺天盖地的批判。文化流氓姚文元接连炮制出《批判巴人的“人性”论》等文,怀着刻骨仇恨对王任叔进行讨伐,欲置之死地而后快。王任叔遂被定为“反*反社会主义分子”,撤销了*内外一切职务。
“文革”期间,王任叔又遭到了残酷揪斗。年被“隔离审查”。康生、张春桥等甚至诬称王任叔是“出卖革命作家郁达夫的大叛徒”。年3月,王任叔被遣送回故乡浙江奉化的大堰村。不久就精神崩溃,疯了。由于贫下中农联名写信,王任叔曾被送到杭州古荡精神病院接受治疗。及至“造反派”发现原来这个七旬老翁是“罪该万死的大叛徒”,医院。
年7月25日,王任叔孤零零地惨死,享年七十一岁。咽气之际,他七窍流血,似乎在对那帮迫害狂进行无言的抗议。
关于沈从文(—)
年沈从文去世后,萧乾随即写了篇《没齿难忘——悼沈从文老师》。萧乾一直认为沈从文是他的“恩师之一”。
但两个人之间也有一些恩怨。
沈从文对萧乾的不满,一是年萧乾代表《文艺报》鼓动沈从文鸣放。(沈从文摇摇头,没有答应。结果,萧乾成了“右派”,沈从文躲过一劫。)二是沈从文与丁玲交恶后,萧乾依旧和丁玲私交甚好。三是沈从文可能听到一些关于萧乾爱打小报告的传闻。四是沈从文觉得萧乾总是给他惹事。如年萧乾发表文章批判文坛“称公道老”的现象,郭沫若一般被称为“郭老”,便认为萧乾是讥讽他,就对萧乾进行打击,这个打击也牵连到沈从文了。郭沫若称沈从文是“桃红色”的,萧乾是“黑色”的。
萧乾对沈从文的不满,当是萧乾被打成“右派”后,在文联召开的批斗会上,沈从文“揭发”说:“我知道萧乾早在年就同美帝国主义相互勾结上了。”指的是萧乾曾协助美国青年编过八期《中国简报》。“那些揭发批判,几乎使萧乾对人性失去了信念”。
年初,沈从文因心脏供血不足,浑身浮肿,“干校”批准他回京看病,住在八次抄家后,仅余一间的东堂子胡同宿舍……萧乾年2月从“干校”请假回京看病,见沈从文的居住条件极差,便托人给沈从文解决住房问题,但未成功,却引起了沈从文的误会。从此二人“断交”。
关于林徽因(—)
文洁若曾经见过两次林徽因。
第一次是年的清华校庆。文洁若说,按说经过抗日期间岁月的磨难,林徽因的健康已受严重损害,但她那俊秀端丽的面容,姣好苗条的身材,尤其是那双深邃明亮的大眼睛,依然充满了美感。文洁若一直认为,林徽因是她平生见过的最令人神往的东方美人。她的美在于神韵——天生丽质和超人的才智与后天良好高深的教育相得益彰。“没想到已生了两个孩子、年过四十的林徽因,尚能如此打动同性的我,那么也难怪当年多情的诗人徐志摩会为风华正茂的她所倾倒了。”
第二次大约是年。一个晚上,由学生剧团在大礼堂用英语演出《守望莱茵河》。文洁若去得较早,坐在前面靠边的座位上。一会儿,林徽因出现了,坐到头排中间,和她一道进来的还有梁思成和金岳霖。开演前,梁从诫过来了,为了避免挡住后面观众的视线,他单膝跪在妈妈前面,低声和她说话。林徽因伸出一只纤柔的手,亲热地抚摸着爱子的头。林徽因的一举一动都充满了美感。
关于金岳霖(—)
文洁若在书中写道:据说金岳霖年轻时就爱上了林徽因,为了她的缘故,竟然终身未娶。不论战前在北平东城北总布胡同,还是战后迁回清华之后,两家总住紧邻。学问渊博、风趣幽默的金岳霖是梁家的常客。他把着手教梁家一对子女英语。那时,大学当局对多年来患有肺病的林徽因关怀备至,并在她那新林院八号的住宅前竖起一块木牌,嘱往来的行人及附近的孩子们不要吵闹,以免影响病人休息。
逻辑学是清华外文系的一门必修课。虽然文洁若被分配到一位姓王的教授那一班,可她还是慕名去听过几次金岳霖的课。一个星期日下午,她在骑河楼上校车返回清华时,恰好和金岳霖同车。车上的金岳霖,一反平时在讲台上的学者派头,和身旁的两个孩子说说笑笑,指指点点——他们在数西四到西直门之间,马路旁到底有多少根电线杆子!她一下子就猜出,那必然是梁思成、林徽因的儿女梁再冰和梁从诫了。
林徽因和梁思成继去世了,金岳霖居然能活到新时期。并在从诫夫妇的照拂下安度晚年,还是幸福的。
关于徐志摩(—)
年8月,文洁若陪萧乾去看望冰心。话题不知怎地就转到林徽因身上。文洁若对冰心说:“我听说陆小曼抽大烟,挥霍成性。我总觉得徐志摩真正爱的是林徽因。他和陆小曼那场热恋,很有点做作的味道。”
冰心同答说:“林徽因认识徐志摩的时候,她才十六岁,徐比她大十来岁,而且是个有妇之夫。像林徽因这样一位大家闺秀,是绝不会让他为自己的缘故打离婚的。”
接着,大姐随手在案头的一张白纸上写下这样十个字:“说什么已往,骷髅的磷光。”冰心回忆说:年11月11日,徐志摩因事从北平去上海前,曾来看望过她。这两句话就是徐志摩当时写下来的。他用了“骷髅”“磷光”这样一些字眼,说明他当时已心灰意冷。19日,徐志摩赶回北平来听林徽因有关中国古建筑的报告。当天没有班机,他想方设法搭乘了一架运邮件的飞机。结果因雾太大,飞机在山东境内失事,徐志摩不幸遇难。
关于巴金(—)
文洁若说:萧乾告诉她,他是“朋友堆里滚大的”,可是解放后,有些朋友地位变了,自自然然地就疏远了;偶尔见到,也是带理儿不理儿的。惟独巴金,尽管当时很受重视,但每次到京,必然把他那些被时代所冷落的朋友(像萧乾)一个个地约到一起,找家餐馆聚一聚,而且每次都是巴金做东。
文洁若说:在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巴金成为“四人帮”的眼中钉似乎具有内在的必然性,他们鼓吹的是仇恨,而巴金的哲学却立足于人类的爱。
文洁若说:巴金最让人感动过的就是在紫光阁这次。年,报纸上都点名了萧乾是“右派”,有一天,周总理在紫光阁接见文艺界人士,也给萧乾发了请柬。开会那天,萧乾很长时间一个人坐在边上,没有人敢和他说话,更没有人敢和他坐在一起,就当他是艾滋病人似的。但是巴金一进来就坐在他旁边,还和他聊天,让他好好检查。
关于楼适夷(—)
年,文洁若和人民文学出版社副社长楼适夷在同一间“牛棚”里待过。楼适夷是作为走资派,文洁若是由于跟揪斗她母亲的红卫兵抬杠而进“牛棚”的。当时,两派打得热火朝天,“牛棚”里的日子反倒清闲。
年6月,萧乾从柏各庄农场调回北京,在人民文学出版社从事翻译工作,到“文革”发生为止,过了五年舒心的日子。这与楼适夷的直接领导有很大关系。楼适夷待人诚恳,尊重知识分子。
文洁若说她真正走上翻译这条路,也得益于楼适夷。
文洁若说:“鲁迅先生我无缘相见,然而从楼适夷先生这样一些鲁迅同时代人身上,我们看到了理想的光辉。要充分评价这一代人的贡献,重视他们,这对于提高公民素质和社会风尚大有裨益。”
关于邵荃麟(—)
邵荃麟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战斗了一辈子,却在“文革”期间遭到丧尽天良的“四人帮”骇人听闻的残酷迫害,于年冤死狱中,连骨灰都没能保存下来。当时才六十五岁。
邵荃麟是为了捍卫正确的文化路线,提出可以写“中间人物”而受到严厉批判的。
文洁若写道:“邵荃麟是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与林彪、‘四人帮’进行针锋相对的斗争,最后英勇牺牲的。倘若大家都贪生怕死,随大溜儿,中华民族绝不会有今天。身教甚于言教,半个多世纪以来,实际上在潜移默化之中,邵荃麟始终影响着我。”
关于翁独健(—)
翁独健不但出身贫寒,还因幼年患小儿麻痹症,左足不良于行。他却积极地面对人生,起名儿“独健”。
年,他死活也不肯上台或写文章批斗已是“右派”的萧乾。文洁若说:也只有像他这样名重一时的高级民主人士才能顶住压力。实际上,他还是冒了风险的。
年翁独健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然而他入*这事,对有五十年交情的老友萧乾只字未提过,而对他的女儿们也仅仅淡淡地说了句:“如果不入*,倒好像我有什么历史问题似的。”
关于钱钟书(—)
年,萧乾从柏各庄农场回京探亲,最怕与熟人相遇,然而那天他推着自行车走到金鱼胡同西口时,只见钱钟书迎面健步走来。萧乾就急忙扭过头去,假装没认出来。岂料钱钟书匆匆赶过来,热情地打声招呼道:“哎呀,萧乾兄!好久不见啦!”
于是,两个人伫立在寒风凛冽的北京街头,足足谈了一刻钟。主要是钱钟书谈,萧乾听。
文洁若写道:那可是北京首屈一指的繁华地带,又是在节下,熙熙攘攘,人头攒动。谁都知道,那年月要是让哪个急于立功的“积极分子”撞见了,马上就会给汇报到人事部门去成为日后挨整的资料。此事说明钱钟书不仅是一位睿智的学者,还是一位坦坦荡荡的君子。
文洁若还写道:大概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文洁若陪萧乾赴英国(或美国)使馆的晚宴,遇见过钱钟书、杨绛两次。其中一次,赴宴者除了文洁若、杨绛,清一色全是男客。晚宴是自助餐性质,男客在西头围桌而坐,文洁若、杨绛则挨着坐在东头的沙发上。那个晚上,钱钟书兴致很高,谈话几乎由他一个人包了场,其他宾客(有王佐良、董乐山等)都在洗耳恭听,偶尔插一句嘴。
文洁若当时想:如果把钱钟书的话录下来,其实是一篇精彩的文章。
关于季羡林(—)
文洁若说,萧乾和季羡林是君子之交。在季羡林写给萧乾、文洁若的信上,台头是“乾兄、洁若姐”。称萧乾为“兄”是对的,萧乾长季羡林一岁,而文洁若小季羡林十六七岁,竟以“姐”相称,想来不禁莞尔。大概是季羡林古风犹存吧。
在文洁若的笔下,同样提到了季羡林为刚入校的新生看管行李的那则轶事,只是更为“感人”。说是有一新生扛着行李入校,因急于报到,就将行李让恰巧路过的季羡林代看一下。因为季羡林穿着朴素,被新生误以为是校役了。
通常的“季羡林轶事”都是到此为止,然而文洁若却介绍说,没想到那位新生报完到,又去忙别的事,竟把行李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及至想起来时,天色都黑了。他一路寻回去,远远就看到那老者还守在那里等他呢。
文洁若还写了季羡林提携“年轻画家”小蝉的往事。文洁若说,季羡林是巴望中国画坛后继有人,才刻意扶掖小蝉的。季羡林在《牛棚杂忆·自序》中写道:“如果我安分守己,老老实实的话,我本可以成为一个逍遥自在的逍遥派,痛痛快快地混上几年的。”然而,由于恨“老佛爷”的倒行逆施,进行了针锋相对的斗争,他几乎把自己的命搭上。“老佛爷”最终上了历史的审判台。
文洁若说:“对小蝉这样的新生力量,季老充满了爱。萧乾曾用‘能爱才能恨’来形容冰心大姐,季老又何尝不是如此。”
关于胡乔木(—)
进入新时期后,文洁若见她认识的几个人,纷纷作为访问学者赴日深造,由日方提供经费。文洁若很想去,也有资格去,但申请了几次都没去成。到了年,文洁若已是五十七岁了,转年再去不成,就该退休了。她很着急,这时她见有的人通过走后门而去成的,便给胡乔木写了封信,当天晚上就交给了胡乔木的秘书。没想到第二天早晨,奇迹发生了。八点半,文化部的相关干部就给文洁若打来“文洁若同志,你别到处写信了,明年,本来就决定让你去,今天正要通知你的。”随后,胡乔木给萧乾、文洁若写信道:“这事我没有起丝毫作用,所以务请不要对我说什么好话,同时务必不要误以为这是走了什么‘后门’。我写了信,打了电话,这只是我的正常工作……”
关于杨宪益(—)
杨宪益是“富家子弟”,其父生前是天津市的中国银行行长。
杨宪益于年赴英国留学。年夏临毕业时,杨宪益收到美国哈佛大学的聘书,也收到西南联大吴宓、沈从文联名写的信,邀请他去西南联大教希腊文与拉丁文。杨宪益经过一番考虑,便偕未婚妻戴乃迭在同年秋天回到中国重庆。
回国后,杨宪益、戴乃迭伉俪先后在中央大学(现南京大学)、贵阳师范学院执教。年到北碚的国立编译馆,开始合译《资治通鉴》等中国古籍。
“文化大革命”期间,杨宪益、戴乃迭被诬为“在使馆武官伊文斯手下工作的间谍”,在狱中度过足足四年(—)。他们在狱中互不知道对方下落的时候,唯一的儿子也因频受打击而精神失常,最后竟死于自己点燃的烈火中。
杨宪益入狱后,难友告诉他,遇罗克就曾在这间牢房里关过。由于死不改悔,被拉出去毙了。
关于戴乃迭(—)
戴乃迭年生于北京的一个英国传教士家庭。七岁时返回英国,在教会中学接受教育。年戴乃迭考入牛津大学,并结识了杨宪益……
年4月,杨宪益被捕,半小时后,她也被捕。狱中,她依旧爱清洁,用牙刷把监狱的墙刷的干干净净;她依旧讲礼貌,每天对送牢饭的人说谢谢。她在遭受冤屈中,一举一动仍透着平静和优雅。然而整整四年的单独囚禁,使她出狱后得了自言自语的后遗症……
年,戴乃迭摔了一跤,到医院挂急诊,被庸医当做老年痴呆症来治,致使她失去记忆。
文洁若说:戴乃迭患病后,每次去看她,见她总是默然地坐在沙发上,总是微笑着,白色卷发松软地垂至泛红的脸颊旁,目光纯净犹如婴孩,这让文洁若总是联想到痛失圣子耶稣后的圣母玛利亚。
文洁若说:中国人民将永远牢记戴乃迭几十年来为了向世界传播华夏文化所做的杰出贡献。
关于赛珍珠(—)
赛珍珠出生四个月时,即被身为传教士的双亲从美国带到中国。她在中国生活了近四十年。她创作的描写中国农民生活的长篇小说《大地》,年获得普利策小说奖,年又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她“是吮吸着中国的传统文化的乳汁长大的”,所以能够了解翻译《红楼梦》的难度。她曾将《水浒传》译成英文,译名为《四海之内皆兄弟》,然而未敢尝试翻译《红楼梦》。
杨宪益、戴乃迭伉俪非但译了《水浒传》,而且把《红楼梦》也译出来了,出版后获得了好评,影响极大。文洁若说:他们二人是合译,切磋琢磨,用古话说就是“琴瑟和鸣”。
关于严文井(—)
严文井是“住过窑洞、喝过延河水”的,长期担任作协领导,和萧乾私交甚好。当萧乾被打成“右派”后,严文井也因此“少不得也得做检查”。
严文井“文革”期间也曾被抄家,受冲击,但他被宣布“解放”、进入“三结合”的领导班子后,立即对被打成“五·一六”的周明等人表示关怀,完全不顾自己可能会被扣上“右倾”的帽子。
进入新时期后,严文井和萧乾考虑到我国还有不少人未能脱贫,不愿意进一步改善住房。年严文井离世时,住的仍是一套不到七十平米的“陋室”。除了老旧的单人床和书桌,剩余的空间都被书籍占满。
关于韦君宜(—)
年8月中旬,韦君宜等二十来人被几个“戴红袖章的”人从中央社会主义学院揪回本单位接受批斗。他们刚一下车,就从社长徐觉民起,每个*委成员都被扣上一顶尖帽游楼,所谓的“牛*蛇神”尾随于后。韦君宜受到的刺激最大。只见这位不满十九岁就加入共产*的延安老干部,一下子两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两个女空*从两旁架着她,生拉硬拽地逼着她游完了楼。
在那疯狂的岁月,很多人失去了理智。韦君宜是第一个被批斗的,而且被批的次数最多,规模最大。有一个时期,她被整得连话都不会说了,成天冲着伟大领袖的宝像傻笑。
韦君宜出身名门,才华横溢,在中学时成绩出众,多次获奖。入了清华哲学系后,也是个出类拔萃的学生。她放弃了父母提供的送她赴美国深造的机会,义无反顾全身心跟着共产*走。
文洁若说,韦君宜的长篇回忆录《思痛录》是千古绝唱,直率真诚,发人深省。
关于林海音(—)
文洁若说:“林海音真是一位才气过人而又无比勤奋的女作家……”这话很对!林海音的“才气”完全可以在她的《城南旧事》感知到。这部小说里,全是细节,倘若没有过人的才气和惊人的记忆力,是绝对写不出的。
年,林海音率领一个旅行团从台湾来到北京,刚在饭店下榻,就驱车去看萧乾。这是文洁若第一次见到林海音。“林海音一双大眼睛真灵活,不时地闪着睿智的光亮。……她神采奕奕,比实际年龄少相多了。”
林海音早年的生活并不富裕。她十三岁丧父,寡母是位家庭妇女,多亏有她这样一个聪明能干的长女,凭着勤奋和刻苦才把弟妹们拉扯大。她到台湾后,创设了一家纯文学出版社,出版《纯文学丛书》近二百种。
关于王元化(—)
年,王元化受胡风案牵连被隔离审查。尽管一年后就查明他没有历史问题和*治问题,但由于他不肯违心承认胡风是反革命,直到年才平反。年他复出,担任上海市委宣传部长。
年,王元化去世。他生前曾用这样几句话来概括了自己的处世之道:“我最向往的就是尽一个中国知识分子的责任,留下一点不媚时、不曲学阿世而对人有益的东西。我也愿意在任何环境下,都能够做到:不降志,不辱身,不追赶时髦,也不回避危险。”
关于王笠耘(—)
年9月底,人民文学出版社“一锅端”到湖北咸宁“五七干校”。当时萧乾唯一的安慰,是能跟文洁若一道去。进入11月,文洁若奉命回京,把两个孩子也接到向阳湖畔。患难见真情。文洁若说,萧乾是个顾脸面的人,只要还有把力气,绝不会偷懒惜力。自从侯金镜(他和萧乾在《文艺报》共过事,是三个副主编之一。另一个是陈笑雨,年被迫害致死。)驾辕时因劳累过度,猝死在大堤上之后,文洁若成天替萧乾捏把汗,生怕他步侯金镜的后尘。在萧乾实在支持不住的情况下,文洁若向时任班长的王笠耘替他请过两次病假,王笠耘顶住压力,居然同意了。
文洁若说:正因为在逆境中遇上了王笠耘这样的好人,真实的人,萧乾才得以度过难关,在新时期过上二十年舒心的日子,编、译、写了二十年。
关于英若诚(—)
关于英若诚,文洁若觉得他最突出的一点就是拳拳爱国心。
有一次,英若诚对文洁若说,最近因演出的关系要去日本(可能是演老舍的《茶馆》),然而他一点儿也不想去。北平沦陷后,他父亲英千里先生给日本宪兵队抓去,被严刑拷打留下的血衣,几十年来一直保存在家中。
另一方面,对他夫人和他自己在“文革”期间所受到的不公正待遇,他毫无怨言。
关于史铁生(—)
在文洁若看来,史铁生是个地地道道的纯文学家,不媚俗,不哗众取宠。他之所以埋头创作,是因为除了把思维变成文字,旁的事已什么都做不成了。史铁生说过:“我的职业是生病,业余写了点东西。”
年,二十岁的史铁生由父亲扶着住进病房,几个月后,被朋友抬着出院。他的母亲为了他的腿,节衣缩食,到处寻找大夫,花钱买偏方,愁白了头。史铁生双腿瘫痪后,变得暴怒无常,母亲成了他发泄怨愤的活靶子。其实,他的母亲已病入膏肓,却对儿子只字不提;疼痛难忍时,也不让儿子知道。
年,由于翻译《圣经故事》,文洁若结识了史铁生的爱人陈希米——一位秀丽端庄、淳朴善良的女孩子,史铁生的守护天使。
吴营洲文存
寻诗人去留僧舍,卖画钱来付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