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1月5日夜,李宗盛以笔为名在衡山·和集美食图书馆GourmetLibrary举办“李宗盛的笔与刀—答客问”座谈会,借由与物外设计合作的契机,和大家聊聊那些与书写、文字有关的“在意的事”,聊聊他对自我、当下的思考。正值《生活艺术家》第二本发布,作为本书顾问并撰写文章《我的三个家》的李宗盛座谈会后为大家签售,对于钟爱书写的人还是文创爱好者都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整场谈话文字记录于此,以供参与的朋友回味,也供没机会聆听的朋友分享。
李宗盛:先聊一下和物外设计两位年轻人合作的过程,我觉得在我这代人对于文字是敬畏的,当我使用文字的时候,当我很认真地要表达一个事情的时候,我就会写下来。我从小学习特别差,我记得之前我参与的新书《珍物》分享会的时候我说过,写作是仪式感的事情,因此在我的潜意识里一直认为,一旦我要写下来,必然意味着什么。需要对写下来的东西负责,所以书写对我来说是个很神圣认真的事情,出发点是对文字的敬畏,我的每句歌词都是不断地琢磨过。
这其实不是挣钱的事,与这两位年轻人合作,就是为了呼应他们,通过书写把人生经历、我的渴望、我的感受写出来,从而成就今天的我,我觉得这件事情不错。所谓书写的意义,也包括了你的情感、你的怀念。
左起:物外ystudio创始人杨格、廖宜贤,主持人令狐磊
这场为什么叫“答客问”,我觉得令狐在上海也是不容易,我本人没什么值得大家学习的,我不觉得一个讲座就能让大家人生观颠覆,喝别人的鸡汤没啥用,鸡汤还需要自己熬。今天只是聊聊天。我非常喜欢各位来打断我,这是一个客厅。
观众:大哥好!我从北京专程飞过来和你聊天!几年前,在简单生活节受到你的启发后辞职,后飞去台北听您的《既然青春留不住》演唱会,对我影响很大。我一直觉得拿笔写字的媒体人是比较怂的,需要依托事件和单位和管制,每天有热点、新媒体又出现、创造的内容很快容易被遗忘。我面临的困惑是,越来越好的作品越来越少,您说过流行音乐反映了时代的面貌,我们媒体人也越来越少产生有分量的内容,为了迎合而写作,感到很痛苦,我觉得我的职业限制了我。另外,越来越多的创作人比较清高,少出作品多演出,还是希望大哥可以多多再出作品。
李宗盛:因为我明年就60了,创作对我来说,不同阶段有不同意义。现在创作主要在整理归纳,我必须整理我和所有事情的关系,比如我女儿、我父亲母亲......当我在唱片公司的时候,写过好歌也写过莫名其妙的歌,那时我希望自己成为合格的唱片从业人员,因为那是工作。这也许可以回应你说的,你应该充分扮演好那个角色,这不应该是一种挣扎。你要在现在的位置上做到极致,然后你可以不干。那时候我也很挣扎,半夜在房子里打转,有一阵我写什么红什么,印钞机一样,所以我怎么平衡自己?我的工作、天职就是让所有的歌星红,不管你碰到什么人,不管你喜欢不喜欢他,所以这是必经的阶段。
十几岁我就在想自己老了的样子,很好奇。50岁之后我只写了2首歌:《给自己的歌》和《山丘》。这个角色我已经完成,剩下的都是自己的时间了,因此我不太帮别人写了。我意识到自己要成为一个更有意思的男人,所以创作现在对我来说,没有之前这段经历,就不会有现在状态,每一步那都是我——市井、粗俗、不堪、色色的李宗盛,也都是我。所以接受并不那么好的你自己,dealwithit,也是很重要的。整个创作的过程,就是自我完成的过程,我的内力变得比以前强。
观众:你的李吉他品牌,品牌的设计是迎合群众还是以自己喜好去走呢?假设产品很好,你觉得推广重要吗?现阶段什么推广比较有效?
李宗盛:你以为李宗盛做20年吉他是为了赚钱?那低估我了。我一年的营业额在台上站半小时就赚回来了。现在表达的是我对音乐、人生的看法,我想到要做琴是35岁,进了唱片行成为头牌制作人,在行业受到重视,那时我暂停了一年去加拿大去想人生要活成什么样子,我不喜欢现状,94年,我在加拿大买了个房子,在一家书店翻杂志突然发现琴不错。当我们做琴的时候我却是没有考虑市场,我只考虑我对乐器的理解,因为我的角色特别——singer、songwriter、performer、producer,engineer,没有一个制琴师会想我一样有这么多角色。回到华人制琴师,我常讲一把琴应该是一个人,具有n个品质:第一,是一个好相处的人,是可以弹的。第二,希望他说话算话,第三才是音色。我认为虽然声音在第三项,但从音乐人角度看,每个琴有不同声音,看你有没有sense找到适合于你这首歌的琴。当你要写一首悲歌,为什么不找一把声音比较闷、像中年男人哭过一样的琴呢?这时其实不需要找过于饱满音色的琴。
年,21岁的李宗盛抱着一把吉他,约上几个同学,在台北找场地,求酒吧老板给个天地让他们演出,最后一家咖啡屋答应了这伙热爱音乐的年轻人,条件是他们得免费演出。李宗盛由此走上了音乐创作的道路。
当我是个songwriter,什么琴其实都不重要。当一个singer,也需要先了解自己的声音再去找琴。当我是个engineer时,我有个理论是,乐器是音乐的仆人,由音乐人赋予意义。所以不要有僵化的概念,也是我的品牌想传达的。另外在审美上,我没有参加国外乐展,我对国外品牌有百分百的敬重,他们在西洋音乐历史有举足轻重的作品,我想做的是这样,我也喜欢这样,历史自己创造,在华人音乐圈,希望有个大腕在未来说:我十五岁的时候拿着李吉他弹奏呢!我一年做20把琴,一个人会在家自己做,很享受做琴的乐趣。
我们一把琴要等18个月,我现在还是小学生阶段,努力在做。给不同系列也取了不同名字,都是和时代的对话。只拿琴赚钱,我觉得不够意思!
观众:大哥你好,您说您的灵感有时候来自在机场等待的时候,但你大部分的创作是先想去做,再等灵感。还是说,你先有了灵感,再去围绕这个灵感将它变成现实?
李宗盛:很多人问我灵感从哪里来,我觉得比较好的方法是,我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比较要紧。我的意思是说,整个华语歌坛,在五十岁以后还能出作品的,不是太多吧?那为什么呢?我自己也很好奇啊。所以一定是我觉得一开始可能是比技术,你会看到很多冒起来,一下一下,那是技术和天分,他们的人本身没有那个quality,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你必须朝着“成为那样的人”,这些东西回来找你的,你会出来这样的东西。所以到最后,比如你到了四十五十以后,你的quality会发散出一些东西,你仍然有渴望,对很多东西心怀敬畏,不要理所当然这是我应得的,要对很多事情永远保持好奇。
我想到另外一件事。我在家大概每半年会去youtube看《山丘》的mv,在《山丘》发表以后,反而很多年轻人喜欢这首歌,我不知道为什么。上个月的一个晚上,我想我找到为什么了。第一,最关键是在整个mv里面没有李宗盛的画面。这歌的mv用最一般的拍法就是两个主角,沉思、对着夕阳、海浪,弹着吉他唱“越过山丘”。第二是这个mv里面发生的所有事情,怀孕的、分手的、想要坚持自己跳舞的上班族,跟现实年轻人的遭遇是一致的。李宗盛在这里面并没有强出头,李宗盛作为一个比较抽离的角色,在后面讲述。最早的一个case,拍了两天,草坪上晒着太阳,配着吉他,剪进mv里面,我怎么看怎么不对劲:“我X不能剪进去,太挫了!“也因为李宗盛没有进去,这个导演有足够的时间来讲故事,把故事讲得非常完整。一般的歌星会觉得“诶,怎么没我啊?”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行销的例子,因为反而这样子,人们没有防备。他还是得回到你本身是怎么样的人,你是这样的人,你不会差到哪里去。
观众:年我在墨尔本看了你的“既然青春留不住”的演唱会,当时那放了短片,短片里面你说你想写很多东西,你想写女人、想写性、想写死亡,然后你觉得每个女人都是性感的、漂亮的。我自己是个写作者,我想说,大哥是一个非常擅长写“小我”的人,华语乐坛里面好像从来没有人能够这么精准地表达“小我”,大家都在讲“大我”,想要和这个时代碰撞。我想问问大哥,就像你在那个《十二楼》里面写的歌词,“向左侧身半躺,拢络睡意上床“,其实十几个字就完全勾勒出一个女性躺在床上,想要睡觉又有点失眠的状态,很精准的表达。想问大哥如何做到这么精准的表达。
李宗盛:我觉得创作是一个发掘自己的一个过程,我觉得是这样子,还是回到人的quality,当你创作出好的东西的时候,你会有愉悦感,比如说我写“每一步都算数”的文案,我有千百种方法写,但是我毋宁把它归结成我的人生。如果你是一个很诚恳的人,创作对我来讲,就是“我有些话想对你说”,所以它不是一门手艺。你们感觉到的那些很不错的句子,它们是自己来来找我的,我没有去找它,只不过我有足够的耐性。
-李宗盛作品集
最近我想写关于“死亡”,写我父亲。我在去想我父亲的时候,我觉得资料太少了,我对这件事情觉得非常的沮丧。我最近有个经验,有一天我睡不着,一个句子“腾”一下就出来了:“去在花街的路上,误入送葬的队伍。”我怎么会去想这样的一个句子呢?有一天我洗完澡,喝一杯想去睡觉,这句子就出来了,这就是人生啊!它会来找你的。我觉得是这样,如果你每一次创作都用本心和本我去面对,就越来越好、越来越强。而如果你拼命去用技术,你大概没那个天分。尽量让你的心是裸露的,它的感知是最强的。保持心的裸露,你用这一面去创作,它的活性就一直在。
观众:我们有个李宗盛的粉丝群,我们一直在讨论为什么在大哥的歌里我们听不到太多过于渲染的悲喜,大哥的歌词就像一个工笔画,描绘客观的情景,用这个情景来表现情感。我们在网上看到很多宣传资料,很多都是断章取义,我们特别想知道大哥有没有这个想法,来写一个自传,绘一幅清明上河图。
李宗盛:不会,我就是一个很平凡的人。人大多数时候就是太把自己太当回事了。我是个非常市井的人,我在菜市场旁边长大,你没看到我骑一个摩托车,在市场旁边的样子。比如我很少接受访问,你们心里都有一个李宗盛的样子,我不太愿意去活成你们想象的那个样子,那是我不要的,我已经做完了。
观众:李大哥您好,我想问问你跟两个人的关系。第一个是李剑青,因为你带了他很多年,但是他在这个很浮华的音乐世界里一直都有点不温不火,不知道您对他在当代音乐世界的看法。还有就是您作为一个父亲,您和您女儿的关系。
李宗盛:李剑青的状况是可预知的,不是一个意外,他要是巨火,那才是一个意外,他在我身边十年,这样的情况很正常,这不是他能做而不去做的。成为偶像是不一样的东西,不要把这个弄混了。
《不舍》
李宗盛过去创造的传奇,都不完全是我的,幕后团队把李宗盛做的案子准确地传达,我写的歌只是一部分。因为每一个年代都有每一个年代的标准。那个年代创造hitsongs的人不会超过五个,也就是说流行音乐的美学建立是通过这五个人完成的,所以逻辑上这五个人写的歌你一定觉得好听。就跟周杰伦、林俊杰一样。现在的小孩是持续听着这种melodyflows,所以不管怎样你可能会觉得他们的歌没有之前的好听,但你肯定不会觉得难听,他们都有很好的melodysense。像林俊杰,他的曲风是很甜的,很讨人喜欢的。所以你们的经验是这些人建立的,那个年代人的经验是李宗盛建立的,通过这不断的一首一首歌,你已经被我洗脑了。
观众:你是很有自我的人,你是否希望影响你女儿,去建立她们的自我。
李宗盛:我女儿,老大在台北,老二在加拿大,老三在伦敦,她们放假都回家了。我开始去重塑跟她们的关系。因为当我去看我跟我父亲的关系,我是很悲伤的。我不想当有一天我女儿去回忆跟父亲的关系,她能想的东西很少,我必须去建造一些……因为她们心中的李宗盛跟各位心中的李宗盛有一部分是很重叠的,我之前没有去跟她们建立私密联系的这一块,所以我现在开始在说服我家老二不要去温哥华,在台北至少跟爸爸待一年,也跟老大说不要去西班牙做交换生,就尝试跟她们建立关系。
观众: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一群阿姨在跳广场舞,舞步规整,跳完之后出现了六个大字,像电影一样,“每一步都算数”,所以我今天就来了。第一个问题是关于吉他,如果是你自己做的琴,你能听出自己作出的吉他的琴声吗,就像是自己孩子一样。我是一个做历史研究的,我们的教授跟我们说,你去读一个过去的人写的东西的时候,重要的不是看他写了什么,而是看他没写什么。我想问你,你写了那么多东西,你话说完了吗?
李宗盛:第一个问题,是应该听不出来。很多人喜欢把琴讲得特别神,那都是行销手段,我举个例子,有人说一九四几年的琴如何如何,但真正有stayreal这个概念,是在年,在stayrealrecording出来之前所以你根本无从判断这把琴怎么样。第二个问题,前几天我有念头想写首歌,我都是从歌名开始,这歌名是一个情绪,我把它规整出来,“我总欠你一首歌”,我很怕把songtitle说出来,因为说出来就总会有人问什么时候写完(笑)。我只能很诚实地回答这个问题,我年纪越来越大,写东西越来越慢,所以我到底还能写多少东西呢,Idon’tknow.
观众:我就想问一个问题,有一个消息我想核实,您是否在写歌之余要参与一个音乐剧,这部音乐剧要在纽约演,之后还会在中国演。可能您做了大半辈子的音乐再做音乐剧,也是顺理成章的。您的每一首歌都特别有故事感,都可以看无论有没有人物背景,都好像能感觉这个人物就在身边。我自己是做电影的,这些故事都可以电影化,是可以流传于世脍炙人口的电影,您是否有想要把您的歌电影化。还有就是您做过中国电影百年《电影之歌》,希望还能有这种合作。
李宗盛:我确实有这个计划,会把李宗盛的歌融在剧情里面,因为这个东西从商业运营来讲会有英文版、西班牙文版等等不同版本,对我来讲这不是我的专业、强项,我把它交给其他团队来做。比如说爱的代价要翻译成英文,很多不能直翻,所以改成英文词对这首歌原来的意境能把握多少,很难办,但确实有这个事儿。第二个就是这些歌可不可以变成电影,我不知道,因为到最后还是要看什么剧本,我不确定要多少首歌才能变成电影,但我不排斥。这在技术上事很大的事。比如说音乐剧的剧本,写了三年都还没有定稿。
观众:我在微博上